英国著名作家威尔基·柯林斯创作的《法律与淑女》出版于一八七五年。当我翻开这部侦探推理小说名著,一页一页地读下去的时候,仿佛走进了一座古老而神秘的档案馆,开启了尘封已久的卷宗。它似乎离我们很远,却又毫不陌生。
故事从英格兰教堂的婚礼仪式开始。年轻的瓦莱里亚和尤斯塔斯邂逅相识。两人一见钟情,不顾家人和亲友的反对,毅然结合。瓦莱里亚成为伍德维尔夫人,蜜月旅行时她“偶遇”借故未参加婚礼的婆婆,意外地发现婆婆姓麦卡伦,而非伍德维尔,这无疑说明丈夫是用假名与其结婚的。这桩婚姻合法吗?其中究竟隐含了什么秘密?她苦苦地查询,结果令她大为吃惊:丈夫不仅结过婚,而且曾因投毒谋杀前妻而被起诉。尽管苏格兰法庭以“证据不足”结案,但一团阴霾却笼罩在丈夫尤斯塔斯的头上,挥之不去。定罪证据不足,证明清白同样证据不足,因此只能折中裁断。尤斯塔斯是无辜的,但他只能保持沉默。现在,他新婚的妻子——一位执着的淑女——凭着对丈夫的挚爱和对丈夫清白的确信,为还原真相,毅然走上了充满艰辛的证明清白之路。
几乎无人相信她会成功,她要走的简直就是一条不归之路。她丈夫为此而离她远去,上了战场(这里蕴含着对妻子真挚的爱);对儿媳开始有好感的婆婆更是苦口婆心,劝其罢手。摆在瓦莱里亚面前的艰难,可想而知。其一,时过境迁,证据难觅;其二,苏格兰法律制度繁复苛刻,而她却对法律一无所知;其三,一名孤身弱女子,几乎无人能帮助她;其四,也是最大的困难,那就是她所要挑战的是法庭的裁决。要知道,在任何社会形态下,庞大的法律机器都是难以撼动的,她是在向法律机器宣战。
故事情节发展到最后,案件的结果甚至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,重要的是那些扣人心弦的精妙过程。在这里,我们不能不惊叹于威尔基?柯林斯这位推理小说巨匠的神奇写作功力。
柯林斯作为推理小说作家,其作品有一个突出的特色:逻辑思维缜密,说服力强。尤斯塔斯的前妻服毒前的那封遗书对于案件的走向至关重要,却被撕碎后丢弃于垃圾堆中。一定会有人质疑:时间过去数年,风吹雨淋,信件的碎片能够复原吗?作者告诉我们——可以。信件的碎片被随意倒在垃圾中之后,连续多日,其他垃圾一次次地被倒在碎片上,乃至堆积成了小小的垃圾山,形成了一道道保护层,这就使得信件的碎片得以保留和最终复原。对于细节如此关注,不能不使人坚信这近乎奇迹的发生是可信与可靠的,绝非仅凭想象与杜撰。柯林斯作品的第二个特色就是:不惊不乍,从容道来,字里行间透露出理性的平和。这或许与柯林斯青年时期研读过法律,并做过律师的人生经历密不可分。例如,对苏格兰法律制度包括对法庭陪审团的描写,无不透露出他的法律功底,这恰恰是一些侦探推理小说作者的缺憾和作品容易显露瑕疵的短板。
正如一些评论家所指出的,柯林斯对侦探推理小说的突出贡献有两个:一是将中短篇引向了长篇,这是十分不易的。没有宏大的时代背景相映衬,没有厚重的社会生活作底色,没有对人物的准确把握和深度刻画,由短变长,谈何容易!二是前面有所涉及的,就是对人物形象的塑造。前贤曾言:“文学即人学。”离开对人物的深度刻画,文学一定不成其为文学。
读罢本书,掩卷沉思,书中塑造的数十个鲜活的人物,栩栩如生,浮现于脑海。他们各自独特的性格,绝无雷同与概念化的丝毫痕迹。作者对这一重要创作原则的精准把握,不失为一种典范。
在这样一部经典作品面前,我真的看不出,人们关于侦探推理小说所谓的“雅与俗”之争,究竟有多大意义。谁能说《法律与淑女》不是高雅文学殿堂中一件可以传世的无价瑰宝呢?
(本文作者为北京侦探推理文艺协会副会长,曾任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副院长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