许多事物的“根”儿,都是儿时种下的。我和陶瓷的渊源,就是小时候结下的。
我小时候生活在太行山南麓的一个小山村里,玩泥巴便是我和儿时的小伙伴们日常最快乐的游戏。现在的家长总是想尽一切办法带孩子玩各种游戏,唯恐他们自闭孤独。可在我们小时候,大人们是不允许孩子们将时间浪费在“玩”上面的,因为那时候家里的活儿多得干不完。
那时候家家户户都养猪,我们每天放学后的时光大多是在薅猪草中度过的。可泥巴的魅力对于我来说,就是强磁铁对小铁钉的吸引。为了多玩会儿泥巴,我会在篮子的下面放上一些树枝,再在上面虚虚盖上几把猪草,装饰出满满一篮子草后,就跑到河边和小伙伴们挖泥巴玩泥巴。
可以任意揉捏玩弄的泥巴不是普通的泥土,一定得是红胶泥和黄胶泥。而这两种泥巴一般只有在水流湍急的河中央才有。夏天还好说,冬天为了找到胶泥,棉裤、棉鞋湿透冻硬是常事,为此我娘的笤帚疙瘩便时常莅临我那没几两肉的屁股。
那个时候玩泥巴的花样儿很多,天上飞的鸟儿,地上跑的鸡鸭猫狗,抑或生活中常用的锅碗瓢盆……都是我们捏塑的对象。但最好玩的,还是“响炮”。
响炮的制作很简单,将胶泥揉捏得软硬适中,拍成薄薄的片儿,再围拢捏成圆形或四方的形状,中间摁上个小坑儿,就成了。用嘴对着小坑儿使劲儿吹一下,猛然往地上一摔,就会发出“嘭”的一声,我们将这叫作“炸响炮”。谁的“响炮”炸得最响,谁就是最大的赢家,会得到很多膜拜的眼神,像小兵张嘎那样威风(嗄子是我们小时候的偶像)。
可我的“响炮”却很少炸响过,于是我便有了“哑炮大王”的“美誉”。
除了“响炮”不响外,我在其他捏泥上的战绩还是赫赫的。爷爷说泥用火烧烤后才会变硬成型,于是我就将我做的泥人泥鸟泥猫泥狗放在柴禾堆里烧。待火熄灭后,便急不可耐地从灰烬中扒出来这些泥宝贝,谁知经过火的洗礼,它们全变成了缺胳膊少腿儿的残疾。
……
白云苍狗,转瞬多年过去。我没有走上制陶这个行业,但我的身体里一直藏着一抹陶魂——一个倔强的小女孩儿蜇伏在我的身体里,等待我去将她拯救出来,圆她一个陶瓷梦。
于是,便有了《瓷惑》这部长篇小说中女主人公倪殳的诞生。
我赋予了倪殳一副倔强、略显自闭的性格,同时也给了她一颗柔软的泥心。很多人都有多重性格,包括我。我呈现给大家的一直是活泼开朗的一面,但我的灵魂深处,却又隐藏着另一个我——渴望得到理解,却又害怕和人过多交流。我的内在城池里牢牢地围困着另一个自闭孤僻的我。我想通过笔,将围困在这个城池里的“我”释放出来,于是,倪殳就成了我最好的释放载体。
不是每个好男人都会让女人死心塌地去爱的,相反,许多“坏”男人反而会得到女人的倾心,前提是他一定要才智过人,还要有钱有闲有款有型。很多女人都想和这样的一个男人轰轰烈烈地爱一场,哪怕绚丽过后化为尘埃也在所不惜,于是我用笔作泥,塑造了赵靖霖——一个有许多缺点、却有更多“致命”吸引力的男人。
就这样,小说的男女主人公初具雏形。
作家是个讲求“故土烙痕”的行当。迟子健的作品里处处可见白山黑水的东北影像,王安忆的文字里却透着浓重的上海味道。我笔下的人物,当然要“活”在中原的厚重底蕴、风土人情和文化传承中。为此我来到了古城开封,晚上蜇伏于御街附近的一所快捷酒店里,白天走街穿巷,随机采访。其间很幸运地采访到了老羊尾铺那所大教堂最后一任主教的后人,了解到这里曾是天主教在中原地区的总修院,虽然正在维修中,但其恢弘的气势却深深地打动了我。
我喜欢在御街上转悠,时不时地走进一家又一家汴绣店,同绣女和老板娘聊天,听她们讲故事,看她们纤细的手指在画布上飞针走线。也会跑到西寺小吃街胡吃海喝一番,初次到这里时肚子是勇猛的,因好吃的东西实在太多,几家吃下来,胃便缴枪投降,只能望美食而兴叹了。偶尔,我也会坐到包公湖旁边的灌汤包子铺的二楼看风景品美味,体味昔日帝都人的精致和悠闲。
经过一段时间的“卧底”,我喜欢上了这座古城,便将倪殳和赵靖霖的日常生活安营扎寨于斯。宝剑赠英雄,这样一对亮眼的才子佳人,唯有闻名于世的稀世珍宝“绞胎瓷”才配得上他们。从开封古城归来后,我跑到位于焦作当阳峪的绞胎瓷厂,和制陶、上釉的师傅们拉呱聊天,并亲自动手拉坯做陶,虽然将一块快要成型的花瓶坯子拉成了怪兽,却玩得乐不可支,还讨取了一些残次品带回家来琢磨。
就这样,我让倪殳和赵靖霖成为一双因陶瓷而相爱的情侣,通过他们的爱怨嗔痴,我儿时的泥巴梦得以在文字中圆满。
虽然想象是无穷无尽的,但我仍然尊崇艺术来源于生活。儿时的生活,后来的经历,为我织就了一个烈焰陶魂的梦。在无法抵挡的瓷惑中,我只有用笔,才能安放我那抹孤独的灵魂,和那颗柔软的泥心。